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徽州,一个存在于古籍诗词中的地点,也是今天这部电影故事发生的城市。 通过这部电影中男女主人公,它将带我们重回到了那个充溢着空灵意境和湿漉漉情欲的徽州。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砚床》,是中国“第六代导演”刘冰鉴的处女作,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85届摄影系的刘冰鉴,在大学时就曾参与过《小城旧事》《西皮流水》等电影的拍摄。 立志当导演的他,之后连续执导了《男男女女》《哭泣的女人》《春花开》等作品,名气不大但自成一格。 《砚床》电影改编自徽州作家李平易的短篇小说《巨砚》。 尽管影片中将书中的地点徽州虚化为为江南水乡的某个无名偏僻村庄,但整部电影依旧充满着徽州特色。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瘫痪多年的孤老太太。 她守着古宅,和一方巨大的砚床,这一守就是几十年。
徽州人对砚十分痴迷,尤其爱歙砚。歙砚自唐代著名书法家柳公权《论砚》的推崇而名震天下。 这种对砚的痴迷,也是对舞文弄墨的痴迷,所以就有了徽州的“耕读文化”。 这一点,是整部电影立起来的根本。 老太太和这昏暗、破败、冷清的宅子一样,毫无生气。但是那块暗黑冰冷的砚床,就像是一个谜,等待着解读。 这个家里唯一的变化,开始于那个执意要收这块砚床的老古董商。
每一次,他都会穿过那些弯弯曲曲的古街巷,给老太太带来新鲜的东西,比如巧克力,比如一架轮椅…… 以两个老人之间从敌对、猜忌到相互依赖的情感变化为依托,一段古老的故事在老太太的讲述中被揭开。
这个故事,是老太太自己的故事。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老太太,还是吴家的大少奶奶。 年轻时,她美丽,端庄,是在古巷里撑着油纸伞的曼妙多情的徽州女子。
因为一次回眸,吴家的少爷爱上了她。
不用多说,我们就已经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最美好的故事来,俊男美女,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两个人在婚后,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为她描眉,为她拍照,给她讲故事,教她跳舞,拥她入怀。
如果故事到这里停止,那就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美,且俗。 但在令人艳羡的表面下,两人的床帏之事出了问题—— 吴家大少爷不行。
在徽州,生不出孩子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徽州是程朱理学的崛起之地,徽州人严格遵循《家礼》中的相关规定,以三纲五常为大体 ,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种观念,是老太太悲剧的源头。 由于婚后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吴家二老开始着急,还表示再没有孩子的话,就要取消吴少爷的继承权。 无奈之下,吴大少爷只好想了一个“偷情借种”的法子——让少奶奶和仆人阿根在一起发生关系,偷偷怀孕。
一开始,少奶奶不愿意,连着拒绝了好几次,但抵不住吴大少爷五次三番地苦苦哀求,只好答应。 徽州女子是贞洁的代名词,电视剧《徽州女人》中的程老夫人,黄梅戏剧目《徽州女人》中的痴情女子,《徽娘宛心》中的吴太太,无一不是忠贞节烈的典范。 在三纲五常面前,吴大少奶奶只能“以夫为纲”。只是,她没有能够如大少爷所愿一次就怀孕。 肚子没有动静,但是少奶奶的情欲被阿根彻底唤醒了。只有在阿根那里,她才享受到作为一个女人真正的乐趣。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越轨。 在情与理的挣扎中,她服从了欲望的指引。
但“三人行”局面又出问题了: 让媳妇绿自己,主动加入虎扑“步行街”的吴大少爷,最后又承受不了被绿的痛苦,下命令让几个小伙子杀了阿根,并把尸体埋在了砚床了下面。 少奶奶看见了,但她不敢阻止,也不能阻止。 她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阿根的血。 再后来,由于吃了太多乱七八糟调理身体的中药,吴大少爷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病死了。
从这时候起,美丽哀愁的吴家少奶奶,一天一天地衰老下去。 那被唤醒的情欲,也最终像那石头上的青苔一样,潮湿弥漫,寂静苍凉。 她没有就此放纵,而是选择了枕着发霉的欢愉顾守一身。 在腿坏了之后,老太太怕丢人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终日守着那砚床和老宅。
老宅,是片中最重要的空间。 这里盛放着她当少奶奶时的恋爱时光,是所有幸福回忆的终点,是她痛苦晚年的起点,是“借精生子”这种荒唐事发生的地点,也是三个人爱恨情仇的扭结点。 那个高墙深院的古宅,像极了张艺谋《菊豆》中的染坊,《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陈家大院,是古老中国“铁屋子”的象征。
宅子、砚台、那些大大小小的古董,都像无底洞一样,吸光了老太太所有的欢乐与活力,让她最后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 而那个连接着楼上楼下的楼梯,也是连接两段悲剧的接点。 年轻时,楼上是看似美满的婚姻,和一见钟情但却没有生育能力的爱人;楼下是荒唐之所,是一切痛苦的开端。因为嫉妒,丈夫杀了阿根,藏尸于砚台之下。 年老时,楼上被废弃,满是灰尘;楼下是如砚床般漫长的寂寞。 上去,是悲剧;下来,也是悲剧。 过去,是悲剧;现在,还是悲剧。
老宅和楼梯是固定的,但是那些古街巷却是变动不居的。 古宅规规整整,如同千年来的宗教礼制;街巷弯弯曲曲,台阶高高低低,像极了纷乱的人心。 这古街巷,也是各色各样人等登台的场所。 觊觎砚床的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几乎不出门的老太太,就像那砚床一样,是凝固了时光的过去,一成不变。 这不变,是痴情,是坚守。
老古董商去了又来,本以为爱情能在老太太生命即将终结时绚烂地燃烧。 但,这是一部坏人最终胜利的电影。 没有爱情,有的只是砚床的被卖,和阿根白骨的挖出,老太太也没有等到下一次老古董商的到来。
电影《砚床》无论在取景还是叙事上始终追求着禅的空灵意境和思想。 曲径通幽的雨巷、黑瓦白墙的民居、小桥流水、青山平湖……所有这些都赋予了影片宁静幽深,潮湿迷离的气质。 片中多次出现的空镜头,浸润了中国水墨画的韵味。 山水如画,青山年年依旧,但人心却不可捉摸,变化无常,就连冰冷的石头也被人惦记暗算。
就像刘冰鉴在《第一次做导演的感想》中提到的那样:“我把美丽的自然风光、文房四宝和江南民居构成了独特叙事语言,和人物一样,在影片中给了它们具有同等重要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 《砚床》既展现了徽文化中重礼守信的一面,也揭露了封建礼教对爱情的束缚和对人性的戕害。
这是一部非常沉重的电影,揭开了有爱无性婚姻的悲剧,导演的本意也是拍成一部文艺片。但由于各方面原因,只好扩展了老太太年轻时奇恋的故事,多了堪比《霜花店》的猎奇观赏点。 其实这样倒也不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毕竟眼睁睁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日日孤老下去,才是最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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